往生鏡的背面，可窺前世。

前世的她，和在淩雲國國主夢中所見場景十分相似。

這一世的她，花容月貌，謙卑有禮，是百姓口中心中人人稱讚的傾城公主。

自小便多災多難，剛出生時母妃便因難產去世了。好不容易長大了，又被巫師占蔔出，她活不過十六歲。

十五歲那年，恰逢凹面病爆發，百姓名不聊生，浮屍遍野。死後屍體，下臉凹陷恐怖不堪，建安國，不再建安。

巫師算出，若是想要救下全城百姓的性命，那麽只有將傾城公主作為祭禮，獻給山神，方能守百姓一方安寧。

她看見那張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臉的傾城公主，懷著必死的決心，踏進了那頂祭祀的轎子。

轎子從鬧市，擡出城門，擡進那座據說供奉著神明的廟宇中。

原來，她在淩雲國國主的夢中，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夢，而是真實發生的過去。

她看到的，是前世的自己。

一個人在那座廟中，從黃昏等到天黑。萬籟俱靜的深夜裏，林中的廟宇中傳來陣陣淒厲的慘叫聲，直到那慘叫聲越來越虛脫，越來越虛弱……

最後的畫面裏，她躺在地上，外面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常，不過已經有些神志不清。

雙眼無神，呆呆看著屋頂，沒有任何情緒，靜靜地等待著死亡。

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屋子裏回蕩，“真是美味，這是我吃過最純凈的魂魄……”

外面的世界都變了天，死去人的屍體堆成山，敵軍沖破國門攻了進來……不過一切都和她無關了，她什麽也不知道，也什麽也做不了。哪怕巫師說，只要公主願意犧牲，可換取百姓安寧。

這一世的畫面，到了這裏便戛然而止了。

再往前看，前幾世也都過得並不順利。幾乎每一世，都是以不得善終作為生命的終結。

就像是掉進了一個巨大的輪回，無論身份地位家世背景如何顯赫或卑微，最後都殊途同歸。

也不知她在哪一世，究竟得罪了什麽樣的人。以至於在人界輪回的這些年，受盡了各種折磨和痛苦。

既然前幾世都落入了不得善終的懲罰，那這一世只怕也是要受盡折磨而死。

一想到這裏，就連青雲山的長老們看向她的眼神，都帶有一絲同情。

唯一讓她覺得欣慰的是，每一世，在她死後來到奈何橋，都能看到有個穿著白衣的男子在等她。

她看不清那人的臉，只是從往生鏡可以看到，每一世，他都在等她。

每次投胎前，他都會對她說，“下一世，我還會來找你。”但每一世，她把孟婆湯喝下肚，便將那人忘得一幹二凈。

背面的鏡像，讓人唏噓，卻到此為止。往生鏡翻了一個面。

往生鏡的正面，可窺今世。

這一次，她看到了自己，躺在了一張雕花大床上。雙眼緊閉，一臉病容。房間古樸典雅，似曾相識。

門“嘎吱—”一聲，被打開了。有人進來，來到她的身邊，卻只是靜靜看著不說話。

那人似乎受了傷，有些氣息不勻，手裏拿出一朵潔白通透的雪靈芝。

傳聞雪靈芝一千年才開一次花，且開在極北之地，想不到此刻卻出現在這裏，保存極好，如同剛摘下，靈力也十分充沛。

那人設下結界，對著雪靈芝施法。不一會功夫，雪靈芝通體散發著白色的淡淡光芒。

再接著她看到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畫面。

本來躺在床上的她，身上漸漸浮現一層淡淡的光，然後一點一點，一點一點脫離了她的身體，游離了出去。

這個是……是魂魄出體！

為什麽要將她的魂魄召喚出來？

眼見著，她的魂魄一點一點融進了雪靈芝裏面，並最終合二為一，漸漸退去光芒……一切又恢覆如常，好像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。

那人輕輕抱起了她的身體，眼角的淚滑落，掉落在她的臉頰上，她卻一動也不動。

隔著往生鏡，清玥聽到他微不可聞地說了三個字，“對不起。”

再後來，畫面一轉，那株雪靈芝被小心翼翼種進了盆中。

每日悉心照料，曬太陽，喝靈泉水，無微不至，閑來無事時便自顧自地對著她說話。

院子裏的木槿花，開了又謝，謝了又開。而那株雪靈芝卻好像永遠長不大也永遠死不了一樣，一直都是一個模樣。

漫長的歲月長河，在它的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。時光靜靜地流淌而過，不知在什麽，那株雪靈芝慢慢有了自己的意識。

又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，那株雪靈芝化成了人形，和她的臉一模一樣。

一直以來，她一直堅定地認為：自己是雪靈芝修煉多年，終於化形成人形的妖。

而如今眼前的這一切卻告訴她，不，你不是！你只是一個借住在雪靈芝中的靈魂。

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，若不是親眼所見，只怕難以想象，天下竟有這樣的詭術。

死後重生，不知是多少人的夢想。生生世世不老也不死，甚至可以達到永生的地步。

沒想到，這世間竟然真的有人能夠做到，而且此刻就活生生出現在他們的眼前！

實在是太過新奇，也太過詭異。

“借用靈物重生，這是逆天改命！你究竟是人，還是妖？”二長老驚呼道。

這個問題，她也想知道。

為什麽，白鈺從未和她提起過這件事？

從未。

畫面戛然而止了，大長老也將往生鏡收回。“收—”

一直沒有說話的三長老終於開口了，“想不到，今世竟有幸看見魂生之人。”

“什麽是魂生之人？”

三長老意味深長道：“所謂魂生之人，便是讓將死之人的精魂溫養在靈物之中，讓靈物的靈氣溫養，等到時機成熟便可獲得重生。不過，這種逆天改命之術，早就失傳上千年時間。願意啟動魂生之術的人，不僅要承受千窟百孔之罪，受到嚴重的反噬。也不一定會成功，因此這項秘術早已失傳上千年，想不到今天竟然能大開眼界。”

“會有怎麽樣的反噬？要怎樣才能化解？”

三長老搖搖頭，“這種違背天理的秘術，一旦開啟無論成敗如何，都要承受。萬箭穿心之痛，或千瘡百孔之苦，非常人所能忍受，沒有可以化解的辦法，只能承受。若是承受不住便會失去性命。這樣損己利他人的秘術，因為反噬過於厲害，已被列為禁術。且，從此以後，施術之人和魂生之人便悲喜想通，只有到死才能解脫。”

“這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魂生之人所受之痛或樂，施術之人同樣能感受。但魂生之人，是無法感知施術之人的。”

也就是說，只要她快樂或悲傷，白鈺都能感受得到，但她無法感受到白鈺。

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，充斥著她的胸口，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。

白鈺……他需要承受這麽多痛苦嗎？

二長老說道：“你可知道，救你的人是誰？”

清玥沒有回答，但心中已有答案。

大長老摸了摸自己的胡須，看向清玥的目光也多了一絲悲憫，“魂生之前，你是人。魂生後，你既非人，亦非妖，不過是借住靈物重生，但依舊是處於一個混沌的狀態。且……”看了一眼清玥，終於還是不忍心說完最後一句。

“且壽命短暫，短則一年半載，長則四五載……多活一日，便算一日。魂生之人，只怕這一世的修為都十分有限。即使多加修煉，也依舊可能會止步不前。”

清玥的腦子在嗡嗡作響，錯愕之後，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。

所有人此刻都看著她，既是魂生之人，其實早就脫離了六界輪回，該不該入門，能不能入門，對青雲山來說都是一件棘手的事。

最後還是雲生打破了這份沈默，將她在結界之中所見簡單覆述了一遍。

“如此，只怕詭王的邪氣已經入體，若是不及時凈化，只怕到時候會被反噬。”大長老憂思重重。

“這女娃娃竟然有這樣的能耐，只怕將來被詭王挾持為他所用，日後埋下更大的禍端……”二長老說道。

雲生不再言語，只是看向清玥的眼神裏，多了一絲說不清的情緒，暗藏湧動。

……

次日，青雲山舉辦了新弟子入門的拜師儀式。

這一次青雲山的弟子考核，一共通過了九個人。按照天賦異稟和靈力修為以及未來修習的方向，分別被各大長老收入門下。

最讓人意外的，莫過於第九弟子——清玥。

關於她昨日在大殿上的事，早在昨天就已經傳遍了青雲山的各個角落。眾人紛紛猜測，她究竟是何人，來青雲山又有什麽目的，最後長老們會如何處置？

當清玥出現在眾人面前時，一下就吸引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。

然而，只見她從雲生大師兄手中接過了入門弟子的訓誡手冊和道服，又對著三長老要行禮時，被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。

“各位長老，青雲山乃修靈問道之地，若是讓身份如此詭異之人入門，只怕弟子們都不服，還請大長老能給個說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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